在三米深的矿井里与死神共处,他们的童年需要被拯救丨谷雨推荐
印度矿产资源丰富,特别是云母矿产量几乎达到“全球垄断”的程度。汤森路透日前披露,印度超过70%的云母矿通过非法手段开采,其中相当一部分产自早已被抛弃的“幽灵矿洞”。旺盛的需求、黑心的矿主、监管不力的地方政府以及赤贫的当地居民,在繁荣的云母矿产业背后共同铸造了一条血淋淋的利益链,其中饱含当地童工的血与泪。本文内容摘自汤森路透基金会《血汗云母》。
血汗云母
摄影 / Vivek Muthuramalingam
01 18 在印度东部比哈尔邦的一处村落,一位名叫普拉塔普的父亲,伤心欲绝的告诉媒体,6月23日,自己16岁的儿子马丹和两名成年矿工死于贾坎德邦一处非法开采的云母矿中。他说,起初并没有意识到在矿山工作的危险,矿难发生后,幸存的工人用了一整天时间才将马丹的尸体挖出,随即火化,根本没有通知家属。
02 18 同其他遇难者家属一样,普拉塔普没有向当局汇报这起事故。他清楚,一旦当局介入并关闭矿山,无异于断送当地人的生计。在印度一些边远山区,参与采矿是当地人唯一的收入来源。此前,矿主曾承诺普拉塔普一笔10万印度卢比(约合1万元人民币)的赔偿金,但迄今为止他连一分钱都没有见到。
03 18 印度法律禁止18岁以下的青少年在矿井或其他高风险的产业工作,但许多生活极度贫困的家庭必须靠孩童的工资来增加家庭收入。在不法经营者看来,因为童工手小,所以适合拾捡、分类云母这种高价矿物,用于添加到化妆品和汽车烤漆等商品中,使之闪闪发亮。
04 18 矿务部发言人卡塔利亚告诉基金会:“在目前,印度中央政府还没有一套机制可以去探查或掌控国内各地的矿井。”事实上,矿难事故只是从业者面临的诸多危险之一。在日常工作中,工人往往还要遭受摔伤、割伤和摩擦伤,以及皮肤病和呼吸系统疾病的危害。在工作条件极差的非法矿山,不少人患有硅肺病、肺结核和哮喘。在没有妥善管理规范的矿井从事开采工作,危险是致命的。
05 18 今年六月,政府组织“保护儿童权益全国委员会”在贾坎德邦的科达马县和基里迪县的一项调查任务中发现,竟然有仅八岁大的孩童在云母矿井里参与开采工作。
06 18 印度儿童保护组织“拯救儿童运动”过去10年一直试图制止贾坎德邦十分普遍的滥用童工现象。该组织负责人透露,每年得到上报的云母矿矿难事故不足10%,马丹和另外6名儿童的死不过是“冰山一角”。荷兰非营利组织“跨国公司研究中心”估算,印度贾坎德邦和比哈尔邦参与云母矿开采作业的童工就多达2万人。
07 18 “拯救童年运动”的工作人员布尚说,他与同事和许多意外身亡的矿工罹难者的家属见过面。他们发现,对这些家庭来说,在没有执照授权的非法云母矿井从事开采工作,是他们获得收入的唯一途径。布尚对汤姆森路透基金会说:“这些穷困的家庭依靠云母开采来取得仅有的收入。”
08 18 云母是一种银色水晶结构状矿物。印度云母矿产业可以追溯到19世纪末,当时英国殖民者在印度贾坎德邦的科达马县、基里迪县和赫扎里巴克县以及比哈尔邦的纳瓦达县、扎穆伊县、加雅县和帕格尔布尔县发现了藏量丰富的矿脉,开启了当时印度云母矿业的繁盛时代。
09 18 鼎盛时期,印度全国一度拥有超过700座云母矿井并雇用了超过两万名矿工。然而,印度政府在1980年代颁布了禁止毁林开矿的环境保护法令,同时市场上也开发出天然云母的替代品,在成本竞争和严厉的环境法规限制下,大多数矿井被迫关闭。
10 18 根据印度矿业局的统计资料,2013年至2014年期间,整个国家内有官方注册纪录的矿井仅剩38座。其中斯里·文卡塔·卡纳克杜尔加和乌玛·马赫斯瓦里云母矿是印度最大的合法云母矿之一。当下的矿主巴斯卡·热迪在他位于内洛尔的居所内。
11 18 近年来,全球对“天然美容化妆用品”需求激增,促使投机者到数百处已关闭的“幽灵矿洞”进行再开发,打造出一个利润丰厚的矿石黑市。印度官方的数字显示,2013年到2014年,印度云母矿产量仅1.9万吨,但同期的出口量却显示为12.8万吨。这其中存在的巨大偏差,印度矿业部门始终未予置评。行业专家预计,该国约70%的云母矿产自非法途径,比如已经废弃的矿脉。
12 18 苏希拉·德维,40岁,是六个孩子的母亲。她从事云母采集工作已超过10年,但跟多数工人一样,她完全不知道她所采集的云母是什么东西,以及这些闪亮的矿物在国际市场的价格。“我们不知道云母是什么、被卖到哪里,有什么用途。我只知道如果我努力工作,采集云母可以挣到一些钱”。苏希拉·德维还说,每天采集10公斤的云母可以赚取80卢比,折约一美元。
13 18 社会活动家表示,云母交易的加价空间极大,矿业主最多以每公斤25卢比(折约40美分)的价钱购入,但是根据美国地质调查局的数据,品质绝佳的云母片或是红云母可以加价卖到将近每公斤两千美元,这样的高价在某种程度上也帮助提升了市场对于云母的需求。
14 18 由于矿业对劳动力需求旺盛,从经济考量,矿业无法在许多人力成本偏高的国家发展。在印度,云母矿业获得关键产业的地位,不断创利,正是因为印度大量低廉的劳动成本,特別是劳动力中有很大一部分是非法聘用的低价童工。如果有外人询问正在分拣矿石的女孩身份,负责人回应“她们只是志愿者”。在这一行业,威胁、恐吓和虐待工人,是经营者惯用的伎俩。
15 18 印度矿业部门一名发言人称,云母矿开采的安全工作是由各邦政府监管,中央政府没有相应机制。一些地方官员表示,他们了解儿童矿工被滥用的事情,但这种事仅限于“边远的小部分地区”,这些地区没有被政府的管理和福利项目覆盖。还有地方官员“狡辩”说,许多孩子只是跟随父母到矿山,“也许只是去那里玩一玩,并不意味着一定在工作”。
16 18 在媒体和权益团体不断的质疑声中,政府的狡辩变得越发的无力。与此同时,在全球范围内关注印度儿童权益的商家,近年也开始渐渐付诸行动,他们正在努力开发合成云母,用来代替天然云母产品,试图减少来自印度的云母,并且配合“拯救儿童运动”组织关注童工问题,帮助云母矿脉所在区域建设学校和村庄。
17 18 据业内知情人士透露,印度非法开采出的云母矿销路十分隐秘:“我们将矿石卖给镇内的中介,后者转手卖给加尔各答的‘大买家’,然后这些矿石远销美国、德国、巴西等国。”这些矿石在国内“周转”时,各链条上的商家只通过手机等方式联络,不留任何书面记录。一些矿山经营者十分擅长“欺上瞒下”。
18 18 印度矿务部发言人表示,云母开采的安全性对国家政府来说至关重要。印度矿业对印度政府施加巨大压力,要求给非法云母矿发放执照。社会运动人士也支持这些呼吁,认为发放执照会有助于打击猖狂的云母黑市贸易和劳工剥削,以及防止儿童丧生。
血汗云母:印度云母矿深度调查
来源 / 汤森路透基金会
在印度非法的云母矿井深处,仅有五岁大的孩童和成年矿工一起工作。汤森路透基金会的调查揭露了一起被掩盖的黑暗秘密:过去两个月内有七名童工因工丧命。
印度东边比哈尔邦的占德瓦拉村,村中多为砖土房屋。一名父亲丧子的哀恸掀开了云母矿业的丑陋真相:印度云母出口量中估计高达70 %的矿物来自非法开采。
6月23日,范斯德夫·来·普拉塔普16 岁的儿子马丹和两名成年矿工在邻邦贾坎德邦的云母矿井中因工丧生。
众多亲友来家里凭吊早逝的少年。在亲友的陪伴中,父亲普拉塔普坐在家门外一张印度传统编织便床上。他说:“我不知道在矿井工作这么危险。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我绝对不会让他走。”
“他们说,矿井崩塌之后,花了将近一天的时间才把他的尸体挖出来。可是,他们没有通知我,就直接把尸体火化了。我连儿子的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普拉塔普选择接受赔偿金而没有报告儿子的死亡事故。和许多其他的受害者家属和矿井经营者一样,他不想冒这个险:如果报告了事故,这些深藏在森林保护区的非法采矿产业可能会被政府查封。普拉塔普所生活的地区十分贫困,和其他贫困地区的居民一样,不少人就靠着非法采矿产业的收入维持生计。
普拉塔普以务农为业,他说,自己还没有收到矿井运营者承诺的10万印度卢比补偿金,折约1500美元。
少年马丹生前工作的矿井为非法运营矿井,没有人愿意对他的意外丧生事件接受采访或发表评论。
汤森路透基金会的调查受到儿童保护组织“拯救童年运动” 的支持。该组织由诺贝尔奖得主凯拉什·萨蒂亚尔希发起,仅在6月就纪录了超过20起与云母矿采相关的丧生事件,其中包括了马丹和其他两名孩童的案例。这个数字是月平均儿童丧生数的两倍有余。
“拯救童年运动” 在贾坎德邦的童工调查项目的协调员拉吉·布尚透露:“由于这里的采矿行为都是非法进行的,所以矿井童工的死亡案件一直都没有官方数据统计,我们手上的数据是通过我们在村落中的人际网络打听来的。”
“一般来说,我们每个月平均会有10左右起矿井丧生事件,但在今年6月,我们却听说有超过20起的案例,其中还有两个只有15岁左右的小孩。”
在为期三个多月的调查中,汤森路透基金会发现,印度西北的拉贾斯坦邦、贾坎德邦北部以及比哈尔邦南部地区,非法雇用童工采集云母的情况相当普遍。
在贾坎德邦庞大的开放矿场中,仅约六岁大的儿童蹲在闪烁的石群间,用他们赤裸的双手寻找闪亮但易碎的云母薄片,而在另一边,年纪大些的孩子攀爬摇晃的梯子进入矿井,搜索一些品质更好的硅酸盐。
在基里迪县的提斯利地区,芭桑蒂在一片红土上仔细筛选寻找云母薄片,而她10岁的儿子桑迪普则爬进狭窄黑暗的洞里,进入地下三米深的矿井,用镐头敲打着洞壁。
桑迪普穿着格纹短裤和白色T恤,十分瘦小。芭桑蒂说,桑迪普从七岁开始就开始在矿井里工作来补贴家用。加上他的收入,全家每天可以赚300卢比,大约4美元。
芭桑蒂蹲在地上,她身旁有一个装着云母矿片的金属盘。她说:“我知道这个工作相当危险,但想要维持生活,这是这里唯一的工作。”
“即使我知道桑迪普不想做这工作,但现实就是如此,我们必须得先喂饱自己。如果他能有机会上学,学习一些东西,在未来能从事其它职业,这当然是一件很好的事。”
在拉贾斯坦邦的皮尔瓦拉县,可以看到年仅五岁大的男孩们爬下狭窄、充满砾石的矿井,用铁锤及凿子敲下云母。他们每天工时长达八小时。
矿井外,女孩们则在地面蹲坐成一圈,赤手剥除石上的云母片加以分类。稍加年长的女孩除了剥除云母的基本工作外,还要把这些处理好的云母拿到附近的矿石集中处。
“矿业劳工保护运动组织”是位在拉贾斯坦邦久德普尔县的非营利组织,机构的执行长拉纳·森古普塔说:“有些矿井的经营者狡辩说,这些儿童只在矿井外面,并没有真的进入矿井工作,他们只不过是替自己家庭多挣一点微薄的收入而已。”
“但是儿童不该出现在矿场,不管是矿井里面或是外面,就算是成年矿工,在矿井工作仍是充满危险,更何况是儿童。”
尽管“幽灵”云母矿井并没有消失,但也陆陆续续有孩童被“拯救童年运动”拉回到课堂之上。
“拯救童年运动”一共在印度得45个村落设有工作据点。科达马县的扎比村是其中之一。13岁的女孩普加站在一座看似年久失修的学校前,骄傲的向记者表示,她已经离开云母开采工作,在这里念了两年书。
普加她兴奋指著一排有著蓝色大门的单层白色建筑。她穿着洁白的短袖衬衫和海军蓝裙子的校服,光着脚。
普加说:“我喜欢上学,在这里我有朋友,我可以玩耍、读书,还能学习新事物。我很高兴‘拯救童年运动组织’来到这里帮助我们的父母了解到让孩子工作是不好的。”她还说她长大后也想要当一名老师。
普加回忆起过去在矿井工作的日子,说:“采矿工作是相当危险的。进入矿井时,我们总是不时抬头看,担心头上土石可能会坍落在我们身上。我发生过一次意外,我受了重伤。所幸在我的朋友穆尼帮助了我,我设法带伤逃了出来。”
虽然社会活动家预期新一轮推进云母矿产业透明化的力量能够改变这一代青少年的命运,使他们不再去矿井工作,但这一切对普拉塔普来说却太迟了。他已经失去了最年幼的儿子马丹。
普拉塔普最后一次见到马丹是今年四月。当时,马丹离开村庄,希望除了农耕跟饲牛,他能寻找到其它工作机会。马丹离开时,怀抱着能以一名商人的身分重返家乡的梦想。
普拉塔普说:”当初我答应让他离开,是因为他想要做点事情,开始他的生活。我很为他高兴。但我怎么可能会想到,他要去做的事情,竟然就这样夺走了他的生命?”